一场不止于陪伴的旅行

  一张地图、一顶帐篷、一个三脚架、一台电脑,外加行李和锅碗瓢盆,2022年11月14日,曹传良带着母亲从辽宁丹东出发,一路自驾南下。

  出发前,曹传良在社交平台发文:“即将带78岁老妈开始2000多公里的远行,我们路上见。”那天之后,他将娘俩路上的故事制作成视频,在抖音平台上以“班长大良”这个账号记录起这段特殊的旅行。

旅行开始了

  去年10月4日重阳节那天,曹传良正式做出带母亲自驾远行的决定。他安顿好妻女,从辽宁沈阳回到了丹东农村老家。

  起初,母亲并不同意。“她操劳了一辈子,舍不得花钱。”加上担心母亲身体吃不消,旅行便从老家周边地区开始。

  第一次钓鱼、第一次吃肯德基、第一次住酒店、第一次看电影、第一次参观国门……直到拥有了这些难得的经历,曹传良才深感母亲过往生命体验的匮乏。

  一次逛安东老街夜市,他们偶遇了一群刚结束演出的阿姨,母亲说想停下来多看会儿。曹传良为母亲和那群阿姨拍了合影,看着矮小的母亲站在身穿鲜艳演出服的阿姨们中间,他哽咽了。“每一个老妈都是由小姑娘变成的,我有幸记录了那一刻。”这张合影,让他坚定了带母亲看世界的想法。

  卖掉园子里的菜、加工苞米、腌好酸菜、将萝卜埋进地窖保存……远行前,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。

  终于,11月14日,旅行开始了。

  山东威海,这个祖辈生活过的地方,是曹传良和母亲的首个目的地。他们驾车到大连,随后乘船抵达山东。沿海而行,迎接他们的,是更广阔的世界。7个小时的航程,母亲毫无睡意。她或是站在甲板上,或是长久地坐在窗边,紧盯着远方的海天一色。轮船驶过处,白色浪花涌起,海鸟不时飞过。记忆里,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母亲对什么事物这般痴迷了。可这次,直到开车出港,母亲还回头张望着那片海和刚刚乘坐的船。

  路上的意外不少。导航路线有误、高速公路撞上护栏、不得不夜间赶路……甚至还有一次,母亲差点走丢。好在,都有惊无险。

  他们继续驾车往南方开。

  在安徽,母子俩在茶园村落里穿巷而过;在江苏,他们陶醉于 “梦绕秦淮水上楼”的古都往事; 在广东,曹传良带母亲露营中国大陆最南端——湛江市徐闻县,感受清晨被海浪声叫醒的悠闲……所到之处,总有不期而遇的惊喜。

  3个多月后,他们干脆在海南陵水租了个民房,过了个不一样的春节。

迈出第一步

  对于大多数被家庭和工作牢牢锁住的中年男人来说,自驾远行是一件奢侈的事。这个念头其实在曹传良心里积压已久。

  18岁时,曹传良到辽宁本溪陆军某部服役。新兵集训结束后,他进了汽车营,握起方向盘,开始自己的汽车兵生涯。

  2002年底,曹传良被选拔为维和部队医疗分队的一员,前往非洲执行后勤保障任务。8个月里,他和队友一起运送医疗物资、协助其他队员完成维和行动,同时逐渐融入当地人的生活,感受着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情感。

  退役时,曹传良已经是有着12年军龄的老兵。

  那是2007年,他回到老家。“突然离开了习惯的环境,不知道能做什么工作。”和不少刚离开部队的退役军人一样,曹传良也心生茫然,在求职面试中四处碰壁。

  “但只要迈出第一步,就总能抓住机会。”

  退役后的十几年里,他的大部分工作都和驾驶有关。货车司机、卡车司机……靠着在军营里习得的驾驶本领,曹传良的生命触角不断延伸到更广袤的天地。

  而带母亲旅行的念头,则早从退役起,随着看过的风景越来越多,逐渐在他心底扎下了根。

  2022年9月,曹传良结束了开卡车搞运输的工作。因为长期在外,工作不可避免地要辛苦些。这次远行,于他而言,既是为了陪伴母亲,也是为了让自己暂时脱离劳苦的工作,在工作间隙寻求一份平静。

  正式出发的那天,他看着老家的房屋在汽车后视镜里越来越小,直至消失不见,再次意识到“只要迈出第一步,一切都不难”。

  曹传良记得,小时候自己总是跟在母亲身后。后来离家,他与母亲的距离变成本溪与丹东的距离、非洲与亚洲的距离,越来越远。退役后,他几经辗转,最终定居沈阳。但哪怕是284公里的路程,每次回家都很匆忙,每年往返也不过三四次。在农村老家,只有一只名叫“火腿肠”的小狗陪伴母亲。

  1万余公里的行程,他和母亲更加享受陪伴带来的情感连接。被连接起来的,除了一路南下的两人,还有社交平台上“班长大良”的7万多粉丝。

  每到一处,曹传良就架起三脚架,用手机拍下和母亲游玩的画面。晚上睡觉前,他会整理好素材,剪辑成1分钟左右的短视频,配上背景音乐,自己录制旁白,再经由“班长大良”账号发布。剪辑称不上精美,胜在真诚。

  拍摄视频并自学剪辑的初衷只是“留住记忆”,没想到他和母亲还没出辽宁,就“火了”。

  太多的感动与善意来自网友:有人帮忙联系住处,有人送来衣物食品,有人不怕麻烦地接送,有人推荐可打卡地点……很多人也同为退役军人。走的地方越多,曹传良就越心存感激:“像是在新的天地收获了一群新的战友。”

  “有个老家邻居知道了我们娘俩的事,也带着他母亲开始自驾旅行了。”这让曹传良觉得,旅途不仅充满未知,也给人以期许和力量。

  在最新发布的视频里,曹传良改变了此前单纯讲述旅途见闻的方式。他计划着成为“情感纽带”,“奔赴下一个目的地前,我会发布预告,希望帮更多人实现心愿,比如去见一个人、去送一件小礼物……”

“参与”母亲的人生

  曹传良坦言:“我们的生活并不富裕,有点像穷游。”吃饭、住宿、给车加油……一路上的开销不少。他想过靠着抖音流量挣点钱,但5个多月过去了,收益不过七八百元。后来他想明白了,钱多钱少都不影响旅行的意义。甚至还想着,也要早点带在老家工作的妻子和6岁的女儿来一次旅行。

  在海南海棠长滩海滩,曹传良过了人生中最特别的一次生日。

  煮面和鸡蛋,是母亲能想到的最好的为家人庆祝生日的仪式。今年生日也不例外。她早早起床忙活,直到看着儿子把面条和鸡蛋全部吃下才心满意足。早饭后,她又执意去买菜、肉、螃蟹、蛋糕,极尽所能让儿子的生日餐更加丰盛。

  “看着母亲忙前忙后,一切好像都变了,一切好像都没变。”对于曹传良来说,这次旅行的很多时刻,都让他觉得自己依旧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小男孩,还在村子外的山上奔跑、河里游泳。而母亲总在自己目力所及的地方,白发还没添上,脊背还没佝偻。

  在视频中,母亲始终安静、善良、勤劳、质朴、节俭——一如大多数中国劳动女性所展现出的形象。从小母亲便告诉他:“没有吃不了的苦,只有享不了的福。”这句话,更像是母亲对过往经历的总结。

  曹传良入伍第4年,父亲因病离世。大事小情,全落在了母亲肩上。夏天,家里的5个塑料棚种的是草莓。每天天不亮,母亲就起床做饭,然后摘下棚里成熟的草莓,拿去售卖。到冬天,棚里的白菜也该收了。她一个人推着三轮车不知爬了多久的坡、走了多少里的路,才把草莓和白菜带到集市上,用一点一点零碎的钱支撑起了整个家。

  这段经历,曹传良此前从未听母亲提起。行至安徽六安,不善言辞的母亲和前来见面的网友聊起往事,他才知道母亲受过的苦。

  曹传良也在母亲的讲述中,“参与”到她的人生。他开始理解母亲每年去地里捡拾稻穗是因为过多了苦日子,不愿浪费一点粮食;他开始明白“看看外面的世界”也是母亲的期待,但为了儿女只得把愿望搁置;他开始懂得母亲也曾是小女孩,也始终痴迷海边落日的浪漫;他更是一次次见到“抠门”的母亲不舍得为自己买45元钱的帽子,为孙女买起礼物、为家人购置年货却毫不吝啬……

  采访曹传良时,他正在广西,这是远行的第10个省份。母子俩没有具体的返程时间。曹传良计划着,过段时间走累了,就回去休整一下。

  旅途开始不久,母亲用新买的手机发了第一条朋友圈。文案是曹传良帮忙输入的:“我儿子带我去全国旅游,我很高兴,还遇到很多好人!”配图是母子的合影。

  看着母亲的笑容越来越多,觉也睡得踏实,曹传良觉得自己收获了“各种意义上的难得”。他也在旅行中感受着新的可能性,收获着新的感悟:“走出来之后,才知道生活这么多样。感觉接下来无论做什么工作、有什么决定,只要迈出第一步,就处处是机遇。”

  (中国退役军人·全媒体记者 宫宇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