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,原来爱你的人这么多

  来自退役军人和退役军人工作者的自述——

      上海,原来爱你的人这么多

  金色的阳光从梧桐树叶间倾泻而下,洒在思南路19号。

  在上海这座国际化大都市,餐饮品牌更新换代极快,但只有12张圆桌的阿娘面馆却已坚持开了30多年。

  往日,面馆门口人山人海。不想等位的客人,端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鱼面回私家车上享受,快乐且满足。

  如今,大门紧锁。店铺主人许久没来店里,熟悉的黄鱼面的香气早已消失。

  当下,龙华烈士陵园的桃花已经盛开。疫情下的上海,不再人声鼎沸、车水马龙,突然的静默,必然会引来全国乃至世界的目光。

  4分25秒背后的故事

  口述人:刘苗

  (退役军人,上海市虹口区嘉兴路街道香港丽园居民区党总支书记)

  很多人知道我,是因为那段4分25秒的电话录音。

  4月4日上午,我接到一个电话。对方是一名年轻的护士。她说医院现在很缺人,护士长让她返岗。

  作为社区书记,我既要为小区1383户居民的安全负责,也要尽可能不给全市疫情防控添乱。这位护士居住的楼里有阳性病例,返岗后,万一把病毒带到单位,后果不堪设想。

  可是最后,在她提交了承诺书和相关证明,并做了核酸检测后,我选择放行。网友们说我有担当,说真的,当时那种情况,我根本来不及考虑责任问题。

  我只知道,她出去是为了救人,别的不行,救人可以。我相信医院做出的专业判断。疫情防控,靠的不仅是满腔热血,而是热血加科学、勇气加理性。

  小区里有很多宝宝,我习惯称他们为“毛毛头”。刚开始封控那几天,部分业主家里囤积的尿不湿不够用。“毛毛头”们使劲哭闹。妈妈们一边安抚,一边把电话打到我这。

  可“毛毛头”们不知道,疫情下的我们是什么样子。

  政府发的保供菜需要由我们居委干部和志愿者们发放给居民。成千上万斤菜,从车上卸下来后,小区里就像搭起了一座临时菜场。将菜分发完毕,最少需要五六个小时。对于居民而言,没有任何一种需求比吃饱饭更加迫切。

  事有轻重缓急,但还是应当尽可能满足每个个体的需求,尊重他们的权利。大人要吃菜,“毛毛头”们要吃奶粉,学生们趴在窗台上大声背单词,装修工人想趁着封控赶一赶装修进度,这些需求我都尽量满足。当然,背后是大量的沟通和协调。

  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,情况在一点点好转。如今,小区里除由政府保供的物资外,还有3条保供线在正常运转:一条是楼栋内的物品流转,一条是全小区之间的物品交换,还有一条是各楼长和团长们组织的团购。

  我承认,最初那几天,业主群里的确透露出不安和焦躁。大家无法相信,如此严重的疫情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。

  不安的情绪转化为无数疑问。小区要封多久?疫情多久才能过去?小区内的阳性病例和密接人员是否已被送往方舱医院?有的问题我能回答,有的我回答不了。而当我无法回答时,1个问题就会像细胞分裂一样变为2个、4个、8个、16个……

  4月16日下午3点,小区接收了第一位从方舱医院回来的居民。从车上下来的老王,他远远地冲我招了招手。

  被我“放”出去的护士和民警,他们回到小区时,都会远远地冲我招招手或是点点头。

  那位被我“放”出去的孕妇的家人从医院回来时,更是大声地冲我:“老刘,回头给你送红鸡蛋!”

  他的妻子,生了个大胖宝宝。我们这个大家庭,又多了一个“毛毛头”。

  截至今天,小区已有48位从方舱医院及隔离酒店返回的阳性和密接业主。经过近1个月的漫长等待,在送走了一位又一位确诊病例、密接人员后,这个大家庭终于迎来了回归的亲人。

  迎来而非送走。终于,我们等来了这一刻……

  昨晚,业主群里一位业主和从方舱医院回来的老王聊天。对话引起了其他业主的围观,大家都对方舱医院很感兴趣,在群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。

  记得最初,提到奥密克戎和新冠肺炎疫情,业主们多是抱怨,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更加剧了他们对奥密克戎这个无端闯入者的痛恨。而现在,平和理性取代了焦虑不安。业主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,如果我不幸感染新冠,就去方舱医院看看情况是不是像老王说的那样……

  疫情“拐点”何时到来,交给专家学者们去预测。但在我看来,香港丽园居民区的疫情“拐点”已经出现。人们的信心回来了、必胜的信念回来了,一直躲在暗处的奥密克戎在阳光下显露了它真实而清晰的面目。

  或许,就在下一个拐角,我们将和春天撞个满怀!

  我在疫情下的上海送外卖

  口述人:狄飞龙

  (退役军人,外卖员)

  我没告诉父母我是外卖员,我怕他们一时难以接受。

  我叫狄飞龙,今年38岁。父母给了我一个霸气的名字,更给了我坚毅的性格。我曾在上海武警第七支队服役,身穿警服的我曾是父母的骄傲。

  今年3月,经朋友介绍,我成为一名美团骑手。工作没几天,便遇上疫情,我觉得自己运气不好。但很快,幸运女神眷顾了我。当下,站点90多名外卖员中,只有16位能出来接单,我就是那1/16。

  早7点,我准时起床。按照相关防疫要求,我从小区出来后便无法再回去,好在美团总部为骑手协调了爱心酒店,我一直住在酒店里。

  7点20分,我一边加热昨夜的剩饭,一边将鸡蛋放入锅中煮。这个煮鸡蛋,是我今天的午餐。我的配送区域涵盖上海最繁华的地区,淮海中路、人民广场、南京西路……往日车水马龙的上海市中心,商铺全都关闭,找不到吃午饭的地方。

  不过,我平均每天要完成80—90个订单。这个数字,是疫情前的3倍。如此多的订单,让我几乎忘记了吃饭这件事。

  8点,我将煮好的鸡蛋放入口袋,骑上电瓶车,戴上安全帽,开始接单。疫情暴发前的上海,处处人山人海。而如今,当我满载着各类物资从黄浦江畔飞驰而过时,除了身穿防护服的“大白”和民警,大街上空无一人。

  风从耳边吹过,我想起了那首曾经风靡网络的歌曲——“我在人民广场吃着炸鸡,而此时此刻你在哪里……”

  疫情暴发前,我就给顾客送过人民广场的炸鸡和啤酒,不止一次。

  而如今,我的车把上挂满了新鲜蔬菜,后备箱里装满药品和鸡蛋,脚踏板处放着2袋大米和1袋面粉,面粉上还有1桶食用油。我的双脚紧紧夹住食用油,防止它在电动车高速行驶的过程中掉落。

  尽管我把电瓶车的保险杠上都挂满了东西,但还是有些订单不得不等到下一批配送。

  “骑手,您有新的美团订单了。”我低头一看,送货地址是那个熟悉的小区。

  没想到,往常需要50分钟的路程我只花了15分钟。一路上没有一个人打电话催单,我很不习惯。停好车,我将车上的物资卸下来,小区保安走到我跟前。

  “辛苦了,东西搁到这,剩下的交给我!”

  口罩遮住面颊,但我知道那是他。因为前不久,我俩刚有过争执。不知他是否认出我,但在这一刻,我、他,还有这座城市的所有人,站在一起。

  疫情结束我再回来这里的时候,我要拍拍他的肩膀,告诉他:大哥,好样的!

  晚11点,我回到酒店。第一件事,是和远在无锡的家人视频通话。电话那头,10岁的儿子一个劲地劝我:“爸爸别出去,外面有疫情!”我安慰他:“爸爸没事。”

  即便隔着电话,我都能感觉到母亲的担忧。我笑着跟她说:“妈,都封闭了,哪也去不了。”

  在疫情防控形势极其严峻的上海,骑手们骑着电瓶车,像这座城市流动的血液,将给养送到千家万户。

  当我在瓢泼大雨中艰难前行,脱下身上的雨衣盖在米面粮油上的时候,我仿佛找到了当年在军营时的感觉。身为党员和退役军人的我,肩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。

  车少了,人少了,路也好走了。红绿灯仿佛失去了意义。每个人都包容和理解骑手的艰辛,没人抱怨,有的只是感激和鼓励。这是每一个骑手都曾经幻想过的“完美世界”。但不知为什么,我却觉得“完美世界”并不那么“完美”。

  我怀念堵车时的焦虑,怀念那些语气并不和蔼的催单电话。当然,我最怀念的,是这座城市拥挤、繁忙、高速运转的样子。

  爸爸妈妈,是时候告诉你们,儿子正在疫情下的上海——送外卖。

  儿子,我想陪你骑车

  口述人:吴玉琳

  (退役军人,上海市青浦区退役军人服务中心主任)

  34岁的我,是一个6岁孩子的母亲。

  第一次带儿子到单位,看到一张张军人海报,还在上幼儿园的儿子被深深吸引。好几次,我看见6岁的儿子对着荣誉墙上的照片敬军礼。

  我没当过兵,之前在民政工作时很少接触军人和退役军人。不知为什么,我的孩子比我更快地爱上了新环境,对我的服务对象产生了感情。

  这让我对工作充满信心。

  疫情期间,我既要完成作为基层退役军人工作者的相关工作,又要下沉社区,成为青浦区战疫支援队一员,开展疫情防控相关工作。身兼数职,我认为自己很好地履行了职责。可我似乎没能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。

  昨天,和往常一样,我晚上11点才跨进家门。街镇报上来一个抗疫典型,我整理了他们的事迹,撰写了一篇新闻稿件。

  疫情期间,我写了好些抗疫典型的宣传稿。稿件早一点发出,抗疫英雄的事迹就早一点被人知道,整个抗疫宣传中,就会多一点正面的、积极的声音。

  孩子没睡,听他爸说,他坚持要等我回家。

  我躺在沙发上,仿佛身体里的每一丝力气都被抽走。

  早上6点半,起床给家人做好抗原测试,7点便赶到居委会组织核酸检测。11点检测结束,我匆匆扒了口饭,便陪两位素不相识的老人去医院看病。

  因为封控,老人的儿女不在身边。我帮老人预约了专家号,书记开车把我们送到医院。

  1点10分。医院的人特别多。挂号、取药、交款,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。我让二老坐在椅子上休息,我去排队。

  2点30分,终于轮到我们。我领着二老走进诊室。医生说叔叔需要拍一个CT,等待我的又是排队交款等一大堆流程……

  5点,我们离开医院。把二老送回家,我重新返回工作岗位。手机收到短信:谢谢,你就像我的囡囡。落款是刚才的阿姨。

  儿子在我身边腻歪,用尽一切方法想引起我的注意:“妈妈,明天能陪我去骑自行车吗?”

  疫情暴发前,我刚给儿子买了辆自行车。每天放学后,他和几位小伙伴在小区里“风驰电掣”。

  疫情剥夺了儿子骑车的快乐。即便看上去每天的生活还是照常,但6岁的他也在被迫承受疫情带来的影响。他想回到校园,和熟悉的朋友们在一起:想去宠物店看梦奇,那只他很喜欢的猫猫……

  可在这个夜晚,精疲力尽的我已无力给他更多的耐心和温柔。

  “快去睡觉!”我命令道。

  直到孩子房间的门轻轻关上,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多么糟糕。

  我想起今早接到的一个电话。

  上午9点,辖区居民陶先生来电,她的父母居住在浦东,父亲核酸检测呈阳性,被送往方舱医院。88岁的母亲生活无法自理,他想去浦东照顾母亲,请我们帮助协调。

  接到电话,我第一时间将情况上报。我们紧急联系了浦东金杨新村街道办,再由街道办联系老人居住地所在的居委会,将情况反映给工作人员。工作人员确认可以接收后,我们又为胡女士开具证明,并让她提交承诺书。

  这期间,我打了不下10个电话。我一直催促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,让这个心急如焚的女儿尽快回到患病的母亲身边……

  疫情暴发后,我好像把耐心、理解、宽容都留给了那些与我素不相识的人。而对待家人,我总是略显急躁。

  或许,这都是因为爱。

  因为爱,我想为这座城市贡献我微不足道的力量。接好每一个电话,写好每一篇稿件、摆好每一张核酸检测用的小桌子,我告诉自己,只要齐心协力,我们就能战胜疫情。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努力之后没有回报的,不是吗?

  因为爱,我理所应当地认为家人会理解我的难处,容忍我的情绪。我的先生,疫情暴发后一直在家照顾顽皮的儿子,干了许多之前从未干过或很少干的活。我的孩子,在疫情暴发后就很少有和母亲相处的时光。说是居家办公的我,根本很少待在家里。

  明天,我还是没空,但等我有空的时候,我要陪儿子骑车。看他单手握着车把,另一只手不停挥舞,把一连串的欢声笑语抛在风中……

  (中国退役军人·融媒体记者 文 豪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