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老班长,你现在过得怎么样?

  文/郑健

  从山脚盘旋到山腰,又从山腰飘忽到山顶的羊肠小道上,一支解放军的队伍正在艰难行进着。队伍中,一个身材瘦弱、戴着眼镜的战士汗水淋漓、气喘吁吁,倍感吃力。那奔涌到天边的大山是云南南部的哀牢山,那个身材瘦弱的战士就是我。

  这是寒风飕飕的1970年年底。上级紧急通知:今晚夜行军,72公里山路,15个小时赶到。我所在的八连一班班长韦廷锋把全班召集到一起,作完动员后,把灌满的水壶递给大家:“路上不开饭,也没干粮,就这壶水,匀着喝……”

  背包、挎包、步枪、手榴弹、子弹,50多斤重的东西,又是夜行军,真够呛。月牙偏西时,前面传来原地休息的命令,我一下子瘫倒在一道土坎下,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,蠕动的肠胃一阵阵疼痛。

  “还能坚持吗?快喝点水!”韦班长走过来,俯下身子帮我解下水壶,拧开盖子递给我。

  我咕咚咕咚喝了几口,胃里舒服了一些。黑暗中,几个战士低声议论起来,水壶里有白糖!

  我忽然想起出发前一天的事。我到邮局寄信,班长先我到了。他填了一张“玖元”的汇款单,犹豫了一阵,又重新拿了一张新单子,把汇款金额改为“捌元”。他拿着这张汇款单看了一阵,一把攥成一个团儿,扔了。我知道班长是贵州人,水族。他父母带着他几个弟妹,日子过得很艰难。班长可节俭了,每月领到津贴费后,留下两元,其余都寄回家。

  我问班长:“怎么不寄了?”

  班长把话岔开:“你给家里写信了?好,好,让他们暂时别来信,等部队到文山后再给他们新地址。”

  班长让我先回去,说他到军人服务社去办事。我回到班里一会儿,班长也回来了,提着一条干粮袋,里面不知装着什么。

  想到这里,我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。艰苦的夜行军,有这样一壶白糖水,真幸福。

  几天后,部队快过红河了。偏偏这时我感冒了,发烧、鼻塞、四肢无力,爬起坡来嗓子“呼哧呼哧”像拉风箱。班长带我到卫生队看过,吃了药未起作用。

  12月31日晚,部队到元阳县城。这座县城坐落在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顶上,入夜寒气逼人。班长用湿毛巾敷在我额头上:“能坚持到天亮吗?”

  我吃力地点点头。不知什么时候,我被班长喊醒了,一看,天已大亮。

  “部队在这里休整半天,我已经请好假,陪你到医院看病。”班长说着,把我搀扶起来。

  走了几步,我停住了:“到地方医院看病,要钱,我……”我这月6元的津贴费买了牙膏、牙刷,还买了双尼龙袜,衣兜里只剩5角钱了。

  “你甭管,看病要紧!”

  透视、化验后,女医生说我是肺炎,给我开了8支青霉素,当即让我到治疗室打了一针。

  返回的路上,我问班长:“花了多少钱?”

  “你甭管!”班长还是那句话,过了一会儿,又加了一句,“以后别再提这事了。”

  部队中午起程,傍晚赶到了红河边。在这里驻训3天,我的病也好了。

  1971年初,部队到达新的驻防地文山后,我被调到团政治处,八连则到边境线架线。年底,我急忙赶到八连,才知韦班长在3天前就退役离队了。

  我想查清班长老家的地址,班长的档案已经转走。我找人打听,八连1968年的那批贵州老兵全部退役了。有人说班长是贵州平塘人,有人说班长是贵州罗甸人,至于具体的乡寨更没人说得清楚了。

  我坐在八连的操场边,一任深冬飕飕的寒风吹在身上。我的心里在流泪:“老班长,我欠着你的情啊!”

  50多年过去了,我不时想起当兵第一次拉练,想起我的老班长韦廷锋。老班长,你在哪里?你现在过得怎么样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