邂逅,守候一生的最美季节—— 一对抗美援朝老兵战火中的情与诗

  文∣王浣沙

  6月25日,是朝鲜战争爆发日。每年此时,我都会想到我的父母,想到他们战火中义无反顾的身影,想到他们结伴跨过鸭绿江的果敢和豪迈,想到他们在硝烟中盛开的爱情之花,以及他们的青春年华、他们的诗与远方……

  硝烟里相识

  1950年底,母亲在川南军区自贡市警备司令部政工科当秘书,父亲在二野十军二十九师87团任参谋长,驻扎在内江。12月下旬,十军副参谋长赵晓舟携夫人到自贡办事,母亲第一次见到同乡的他。

  那时母亲22岁,品端貌美,性格开朗,追求者众多。赵晓舟伯伯抗战时期就是父亲的老首长,他知道母亲的情况后,决意要为他们俩牵条红线。

  母亲对婚姻有自己的“原则”,她再三追问赵伯伯:“你说的那个人既然都26岁出头了,是不是在老家娶过妻呢?”赵伯伯说:“咱们二野规定的‘二五八团’你不会不知道,男同志必须有3个条件之一才能结婚,就是年龄25岁、军龄8年、职务团以上。‘那个人’不到15岁就当了老八路,有文化、爱学习、肯动脑筋、脾气好,参军12年,他3个条件都具备了,应该说天时、地利都有,只差人和了。”

  于是,母亲和父亲就在一间小屋子里见了面。那一天是12月26日晚上。

  泸州的隆冬季节,屋里屋外一样冷。这间小屋却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。刚刚结束在资阳、简阳地区的剿匪,父亲英气勃勃,风尘仆仆。他性格沉稳,没有吹嘘自己的革命经历,而跟母亲聊得最多的却是《红楼梦》 《三国演义》,而这正是母亲最感兴趣的话题。

  那天晚上,父亲还告诉母亲,自己所在的二十九师已经改隶到中国人民志愿军三兵团第十五军,很快就要入朝作战。母亲也告诉父亲,她也在警备司令部报名参加志愿军了,想去的女兵很多,名额却只有10个。

  这个巧合让母亲很兴奋,觉得两个人的心一下子贴在了一起。她觉得这个年轻帅气、坦诚厚道而又温文尔雅的老八路,似乎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“那个人”。

  约会当晚,父亲返回驻地,就给母亲写了一封信,问她是否愿意与自己结成革命伴侣。他说,战场上的危险人所共知,但保家卫国是革命军人义不容辞的责任,如果有顾虑,他绝不会勉强。

  母亲马上回信表示同意,如果自己也能入朝,就与父亲并肩作战。母亲还扎破手指,用鲜血写下请战书,再一次坚决要求上战场。

  最终,母亲被批准入朝参战,成为全师10名赴朝参战女兵中的一个。

  几十年后,母亲告诉我,当时她之所以在一两个小时内就决定和父亲“闪婚”,凭的就是一种直觉,一门心思地想着与父亲一起上战场,为了心中的信念,也为了与喜欢的人生死相随。

  战火里相守

  1951年1月上旬,父亲先率领小分队赶到河北内丘集结。几乎同时,母亲也火速赶到重庆,追上并调入父亲所在的87团,担任团宣传教育见习干事。

  一周后,父亲从安东回来,他们立刻在内丘办了简陋的婚礼。3月下旬一个夜晚,父母携手并肩,慷慨激昂地跨过鸭绿江大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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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1年3月初,父亲母亲在河北省内丘县集结待命,爷爷被请到部队,为即将赴朝参战的儿子和儿媳壮行

  部队进入朝鲜后,战场形势异常凶险,因为女兵不能留在一线,母亲被调到师后勤部工作。那时四次战役刚刚结束,五次战役即将打响,部队立刻投入战斗。

  87团是一支英雄的部队,一级战斗英雄邱少云就是这个团的战士。父亲母亲跟着各自的部队昼伏夜行转战朝鲜战场,一鼓作气打过北汉江,直插朝鲜南部,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。父亲的眼睛负过一次伤,险些失明,母亲也历经了不少艰难险阻。

  入朝不久的一天早晨,母亲和两个战友钻进一棵空心大树,准备编辑战地小报《战勤》。敌人的飞机追来轰炸,在大树周围不停地盘旋、扔炸弹,形势非常严峻。所幸,后来敌机翅膀被大树刮掉,他们幸免于难。还有一次宿营,几个女兵住进一个山洞,母亲刚刚出洞口,就遇到敌机轰炸,瞬间山洞被炸塌,里面的战友全部遇难……

  一生的诗篇

  入朝不到3个月,一天深夜,母亲正走在行军队伍里,突然迎面过来另一支部队,竟是父亲的87团。于是,母亲和父亲在战火纷飞的行军路上匆匆偶遇,这是入朝分别后他们第一次见面。相逢的时间极其短暂,黑夜里,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模样,没顾得上拉一下手,就匆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
  第二天,父亲派警卫员给母亲送来一封信,里面是一首词《长相思》,倾诉前一天偶然相逢的喜悦心情:

  长相思·赠鸣珂

  朝思卿,暮思卿,何日释此相思情,上天诉由衷。

  来匆匆,去匆匆,夜行相遇似东风,欲语已无踪。

  时间来到2009年。那年8月,年过八十、体弱多病的母亲不慎跌伤右腿髋关节,入院治疗。进手术室之前,我们鼓励母亲要挺住、要坚强,没想到母亲二话没说,挥起拳头就唱起了“雄赳赳,气昂昂,跨过鸭绿江……”一位病友惊讶地问:“呀,奶奶年轻时还当过兵啊?”我们姐弟一边自豪地连连点头,一边不停地含笑抹泪。

  两年后,母亲不幸病逝。这时父亲早已走了33年。

  母亲在世时,她对那次夜行军偶遇的情景记得十分清楚,父亲的诗句也像是镌刻在她心里。母亲从朝鲜战场回国后,就读于南京大学中文系,醉心于古诗词研究,几十年来在各种刊物上发表了不少诗词。她有一个心愿,就是想写一首词去和父亲的《长相思》,却总担心配不上父亲的深情,越是日久年深,越是没有自信,一首词竟然苦思冥想了54年,直到2005年6月才了却了夙愿:

  长相思·和三欣

  山重重,水重重,山高水远记征程,思君水长东。

  合匆匆,分匆匆,三十六年一瞬中,来生再相拥。

  这就是我的父亲母亲,他们在解放大西南的硝烟里相识,在抗美援朝的战火中升华爱情,他们用一辈子的行动书写着理想和信仰的诗篇。这种执着是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,将永远伴随我们一路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