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望独龙江:只属于青春的成人礼

  文∣陈典宏 冯健 韦启位

  彩云之南,论地域之偏远,非独龙江莫属。

  这是个神秘又令人向往的地方——高黎贡山中茂密的植被“呼吸”出大量水汽,凝结成环山白雾带,翠绿山峰意蕴幽深。游离不定的山风,似把独龙族山歌轻轻吟唱。

  这里有巍峨的高黎贡山,这里有险峻无比的峡谷、奔流汹涌的独龙江。这里离天空很近,伸手就能“触”到白云;这里离家很远,举目远眺看不见村庄和人烟。

  这里驻守着一群年轻的官兵——南部战区陆军某边防旅十九连。连队一茬又一茬官兵用青春和热血,守护在独龙江边防线上。

  岁月如歌。独龙江江水奏响的动听旋律,是年轻官兵们用汗水和激情谱写的青春之歌。

  独龙江的路是孤独的

  每一串脚印里都有青春的故事

  去独龙江,人们习惯用“进”字。在人们印象里,通常只有去这三个地方才用“进”字——进京、进藏、进独龙江。

  新兵们说,进独龙江的路,是挂在绝壁上的悬空天梯、是横在江面上的溜索和吊桥。对已经习惯这里的老边防军人来说,这些都是家常便饭。

  在距某界碑西北方向500米的巡逻路上,有一处地方名叫“刀脊山”——因山脊酷似薄薄的刀脊而得名。整条山脊宽度不足1米、长约200米,两侧绝壁千仞。官兵们每巡逻至此,都是手脚并用,小心翼翼。

  “把登山绳系紧,老兵先上!”这条路上,上士陈国平总是打头阵。他熟练地将登山绳攥紧,在山脊上稳稳往前挪动。陈国平说,他第一次过“刀脊山”时,两腿发软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
  第一次巡逻归队后,陈国平给自己增加了一项训练内容:攀爬险峻的山头。训练次数多了,“刀脊山”也就不惧怕了。

  “独龙江的路九曲十八弯,美丽中隐藏着极致的危险。每一次进出独龙江都是手握方向盘、脚踩鬼门关。”连队上士驾驶员赖强说。

  在这条路上,连队一茬茬官兵用勇敢的脚步,书写了属于自己的青春故事。

  2019年1月,赖强像往常一样随队巡逻。返程途中,远在重庆的爷爷病危住院的消息传来。一路紧赶,2天后回到连队,赖强却收到爷爷病逝的噩耗。

  跪在爷爷的墓前,赖强泪如雨下。爷爷生前想要来边防走一趟,可赖强最终没能帮助爷爷实现愿望。这成为他心中永远的遗憾。

  中士孟宇宁至今珍藏着一瓶外婆亲手酿的香醋。8年前,他从山西来到这里守边防,每隔一段时间孟宇宁就会收到外婆从家乡寄来的香醋。2018年4月,外婆突患重病,而此时正值雨季,出行受阻,他最终没能见上外婆最后一面。

  外婆去世前,她将自己酿的最后一瓶香醋,留给了外孙孟宇宁……

  想要与亲人相见,总要翻越重重高山。那年,有2名官兵急着休假回家照顾爱人和刚出生的孩子,途中遭遇山体塌方受阻。他俩硬是扛着行李箱,翻越陡峭的大山,最终登上了通往县城的汽车。

  独龙江连队官兵们的每一个脚印里,都有一段鲜为人知的青春故事——

  2001年8月21日,战士于建辉和战友在独龙江边的峭壁上开凿道路。汹涌的江水,在数百米下的谷底奔腾。

  一场风雨过后,新抢修出来的道路异常湿滑。于建辉清理碎石时,脚下一不留神瞬间滑落到悬崖下……20岁的他,永远留在了独龙江。

  于建辉牺牲后,他的父母千里迢迢从北京赶来,想为儿子扫墓。当时,大雪骤降,道路不通。于建辉的父母伤心不已,只能对着大山呼喊儿子的名字……

  独龙江的烈士陵园里,还长眠着许多年轻的生命。

  1977年9月,18岁的新战士张枝繁架接电杆电线时,不慎坠下百米高的悬崖;1982年,19岁的战士齐当此牺牲在巡逻路上……

  “干革命不讲条件,守边疆卫国献身”14个红漆大字,写在独龙江烈士陵园门廊两侧。

  年复一年,每逢换防和新兵下连,官兵们都会来到这里,用红漆描摹这14个大字。

  这里,是独龙江边防军人永远的精神坐标。

  走向界碑是荣耀的

  每一次描红都是用青春书写

  军用地图上,独龙江被密密麻麻的“等高线”包围。只有真正到过独龙江的人才知道,这里地势有多险峻,界碑大多矗立于高山之巅。

  整个西南边陲,该连守卫的边境线地势最艰险。再艰险的地方,也是祖国的领土,也要有人驻守。到达界碑,宣示主权,这是边防军人的使命。

  家境殷实的下士何洪永,当初怀着当特种兵的梦想参了军。没想到,他被分配到“抬头一线天,出门过溜索”的独龙江。

  边防线上,面对庄严的界碑,边防军人“眼前是界碑,身后是祖国”的自豪感在何洪永心中升腾。此后,界碑就像精神图腾,刻进他的心里。

  在独龙江峡谷,很多时候脚踩到哪里,哪里就是巡逻路。

  巡逻途中,山谷里时常下雨。官兵们每一次巡逻都要带上睡袋、雨衣,背上必备的炊具、大米、蔬菜等物资,人均负重30多公斤。

  一次巡逻,官兵们要在山里跋涉数日,“雨水洗漱,树洞夜宿”。在一次次艰难跋涉中,身体日益强壮的何洪永,懂得了何为边防军人的坚守。

  如今,何洪永成了连队巡逻时的“开路先锋”。他经常腰系绳索、手持砍刀,走在队伍最前面……

  独龙江巡逻要过两“独”:一是独木桥,过独木桥需要胆量;一是“独溜索”,过溜索更需要勇气。

  对于常年巡逻在这条边境线上的老兵来说,过独木桥如履平地,过溜索早已习以为常。

  新战士张明,永远忘不了第一次溜索过江的经历。胆子本就不大的他,抵达江心时,溜索突然卡住了。望着脚下湍急的江水,张明紧张得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。

  “深呼吸,双手抓绳往前爬。别怕,就当是一次训练。”周边的空气骤然凝固,连队指导员莫桂荣在岸边为他鼓劲。调整好状态的张明,在心中反复回忆训练动作,慢慢返回岸边,手上磨出一道血印。

  巡逻中险恶的不仅是路。原始森林里,野兽、蛇、蚂蟥令人防不胜防。但每次前往距连队最远的界碑巡逻,官兵们都争相报名。

  上等兵苏真说:“无论多危险,不把巡逻路踏个遍,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是独龙江的兵!”

  苏真是广东人,从小在都市长大,过去只在电视里看过穿越原始森林的危险。第一次巡逻归来,他迫不及待地和战友“炫耀”:“被蚂蟥咬了几口,没什么大不了的,你不怕它,它就会怕你。”

  老连长黄仕刚,坚守独龙江边防10余年,全身留下了好多处伤疤。如今转业回到家乡,一到夏天他身上的伤疤又痒又疼……偶尔与连队年轻官兵通话,黄仕刚总是这样说:“伤疤是青春的印记,岁月的勋章!”

  官兵身上的大小伤疤,记录着他们在巡逻路上的那些生死瞬间。

  上士高伟第一次巡逻时,被一条从树上掉下来的毒蛇咬伤,经过7个小时全力抢救,才捡回一条命。如今,高伟早已和山里的蛇“混熟”了;藏族排长立青仔追的脚后跟被毒虫叮咬,2年过去了,伤口还会发痒灌脓;上士刘福川曾与一头黑熊不期而遇,大腿被黑熊戳出一个血窟窿……

  正如官兵们说的那样,伤疤是独龙江岁月留下的“光荣印记”。他们用青春坚守边防线,为的就是一个神圣军礼、一句为国守防的誓言。

  站在高山之巅为界碑描红,官兵们说,界碑上的“中国”二字,是一代代官兵用青春和汗水书写的。

  国旗、军人、江水,共同构成了独龙江最美的风景。

  独龙江青春是闪光的

  “从前的少年”有了第二次成人礼

  独龙江的夜,繁星满天,山林寂静。

  下士施伟睡不着,索性披衣起身,靠着手电光习惯性地望向中国地图上的“上海”——那里,是他的家乡。

  入伍前,出生于上海浦东的施伟,和几个小伙伴合伙开了一家公司,生活惬意舒适。

  当初,父母鼓励他报名参军,想让他在部队锻炼2年、磨磨“性子”。出发前,他甚至和父母订下了“两年之约”。

  谁知义务兵服役期满,父母眼巴巴盼着他回家,他却留队选改了士官,继续留在独龙江守边。

  一次次过溜索,一次次过藤桥;一次次宿营密林,一次次爬上陡峭山崖……

  这些以往人生未曾经历的艰苦日子,让施伟找到价值感,一种苦过之后的甘甜,一种奋斗之后的满足。他在留队申请书上写道:“以前我觉得自由自在的生活挺潇洒,现在我认为,在边防为国担当的青春更有价值。”

  “看到儿子身上的伤疤,我们有点心疼,但他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,我们打心眼里感到欣慰。”尽管不舍,施伟的父母仍默默地支持着儿子。

  走进独龙江,是一种青春的选择、成长的历练。

  就好比平凡的一粒沙,在蚌壳之内,历经打磨,终会变成熠熠生辉的珍珠。这些苦,终会落在春的泥土里,长出坚强的种子,给“从前的少年”第二次成人礼……

  离开家2年多,下士项召伟第一次回到远在东北的家乡。从老家黑龙江来到云南当兵,他差不多走过了中国大地上的“南北两端”。

  2年多驻守独龙江,他几乎忘记了外面世界的霓虹闪烁,他的行囊中最珍贵的物品是自己的“戍边日记”。在“戍边日记”中,他这样写道:也许自己无法穿得时尚,但穿在身上也穿在心里的军装,足够支撑起内心的自信。

  一次次穿越独龙江边的山林,中士林世杰经常会思考自己过去从来没有思考过的人生“选择题”。

  从小在“蜜罐”里泡大,刚来独龙江时,林世杰曾一遍遍问自己:“来这么遥远的地方当兵,到底为了啥?”

  跋山涉水中,他的脚打出一个个血泡,他抱怨过;夜宿茫茫密林中的孤独,他害怕哭过。跨越独龙江,走过无人区,一次次征服高山后,林世杰突然意识到,他成功地战胜了自己,拥有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坚强。

  如今,当林世杰这个减重几十斤、练出腹肌的大男孩站在家人面前时,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  “我在那条长幅上写下我的理想:18岁,当兵到部队;18岁,青春献国防。”林世杰在朋友圈写道:人生最美的年华,就是在独龙江当兵。

  从“决定留下来”的那一刻起,他青春的灯塔点亮了独龙江的夜空……

  有一种国防就在眼前,有一种成长就在边关。每一名在独龙江历练过的官兵,翻看刚入伍时的照片,都会发出“沧海桑田”般的感叹——不是环境变了,而是他们自身脱胎换骨般的成长。

  坚守独龙江,给他们的人生镀上了成熟的“金色”,青春在这里因磨砺而熠熠生辉。一个个新兵刚来时“后悔不已”,一个个老兵离开时却依依不舍。

  或许,这种成人礼就叫“守望独龙江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