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天路”守护人
编者按:退役后,他主动申请,来到平均海拔4700米的唐古拉兵站103工区,成为一名雪域高原的养路工人。这里严重缺氧,平均气温零下10摄氏度,冻期长达6个月。每天早上5点,他就开始工作,一干一整天,全年无休。在这里陪伴他的,是连呼吸都困难的自然环境,是不期而至的风雪肆虐,是青藏线上的生离死别。当然,也有妻子的相伴相守。他已经坚守了20年,他说,他还要坚守下去。
口述∣次军 整理∣本刊记者 李德营
“清晨,我站在青青的牧场,看到神鹰披着那霞光,像一片祥云飞过蓝天,为藏家儿女带来吉祥……”
我是西藏人。最爱听的歌就是韩红的这首《天路》,在青藏铁路和川藏公路没有通车前,青藏公路,那是真正意义上的“天路”。打小,我就听阿妈说,这条路是解放军“一公里一条命”换来的。
2000年,在成都军区拉萨工兵第15团服役满3年的我,脱下心爱的军装,告别熟悉的军营,来到了青藏公路雁石坪养护段。在这个离拉萨还有600多公里的地方,我一干就是20个年头。
海拔5231米风雪肆虐
青藏公路,又名京藏线、G109。
2001年5月,在经过理论学习、专业培训、带岗实操等一系列动作后,我正式上岗。第一站就是养护段旗下的唐古拉兵站103工区、最基层的工点之一。
工区有15个人,主要工作是修路。简单来说,就是每天凌晨5点起床,化沥青、补燃料、清工具。然后吃点东西,逐个路段巡查、清扫、补缺。一干一整天,全年无休。
有人说,凌晨5点,天已经蒙蒙亮,养护公路,也没那么难。但在世界屋脊养路,哪有那么简单。氧气稀薄,干活很“累”,雨雪季长,很多时候,头天干的活,第二天得重干。
我们是坐拖拉机上工地,拿铁锹劳作。干活一身汗,干完冻得打哆嗦。
艰苦的还有生活条件,房子漏风不说,喝的水也是每天到山脚的河里去打,用化完沥青的桶装,哪有什么过滤哟!
很多次,我都想放弃,但一想到部队出来的,“吃苦耐劳、坚韧不拔”的精神哪去了?就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艰苦的时刻实在太多了,而且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。2019年3月,时值冬春之交,唐古拉山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,上千辆车被堵。我们接报后,撒融雪剂,铺防滑料,化雪,融冰,可唐古拉山口,海拔5231米,零下20多度,别说干活,连呼吸都很困难。我们几乎是前脚撒、后脚冻,头天干、第二天返工。所以,开工没多久,我们干脆白天干,晚上也干,铁锹不好使,就用风钻震、用手刨,连续奋战13天,最终将路全部疏通。
通车当天,看到许多大货车司机频频向我们挥手、道谢,我感觉无比振奋和自豪。再苦再累也值得了!
生命线上的生离死别
青藏公路,艰难险阻。有时候,生命线也是死亡线。
2019年6月,一队自驾游客来藏,途经雁石坪,司机受高原反应影响,一不留神,车开到路边,侧翻了。
所幸,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经过,看到后,辗转几公里,找到我们。
到达现场后,我发现整个车斜滑几十米,侧翻非常严重,后排两个人直接被甩了出去。一位是个大约50多岁的阿叔,另一位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。可以想象,当时抛力是非常强大的。
我们赶紧施救,两位伤者完全昏迷,气息尚存。我们用车将他们送到雁石坪卫生所,再通过身份证信息,紧急寻找他们的伙伴。
后来,阿叔的女儿女婿匆匆赶来,但卫生所条件有限,两人终究没能抢救过来。我自责地痛哭道:“实在对不起,我们去晚了。”他们哭着安慰我:“你们是好人,已经尽力了。”
像这样的事情,在青藏线上,每年都在发生。大批游客慕名而来,他们并不知道青藏线上困难重重。我们碰到,都是劝导再劝导:小心一些,物品备足些。发生意外时,我们也是第一时间救人。生命高于一切啊!
感冒让我命悬一线
我自己也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。2005年的那次“小病”,就差点要了我的命。
那一年,为保证在五六月雨季前完成公路作业,我们连续奋战,平均4700多米的海拔、寒风凛冽的季节,加上体力上不断透支,我感冒了。起初,我并没有上心,感冒嘛,吃几天药就好了。后来,复发,再吃药,再复发,反反复复,持续了近一个月。
我原本以为,干点活、出点汗就会好,哪知道越积越严重。突然有一天,我的腰部剧痛起来,站不起身。到医院一查,医生说是长期感冒引起的“腰椎结核”,必须立即手术。若手术不及时,就会瘫痪。
于是,我老老实实地躺在手术台上,腰部开刀,缝了50针,住院半年。这是我人生中最难挨的时刻,至今,我体内还有四块钢板没取出。
出院前,医生反复强调,再休息三个月才能工作。他还叮嘱,动过手术的人,以后不要再干重体力活了。但我哪里闲得住?出院第二天,就返回工作岗位。
“天路”上,看到来来往往的汽车,我心里踏实多了。
冰雪路上相伴相守
我的妻子是拉萨墨竹贡嘎县人。2006年我们结婚,当年儿子出生。
我养护的标段是K3125至K3331,从青海格尔木市一直延伸到西藏安多县。205公里的路段,横跨可可西里无人区,翻越昆仑山、风火山、唐古拉山等山口,淌过楚玛尔河、红梁河、通天河等河流。
十多年过去,因勤劳踏实肯干,我从原来的工区工人,逐步成长为路政所所长。原来所里有四个人,但因条件艰苦,一个申请调走,一个退休,现在就剩我跟另一个伙伴了,平时我负责外出巡查、补缺,他就在办公室负责跟进资料、外联等工作。
青藏公路是“大动脉”,所以,我们的工作需要24小时待命。
孩子读书又不能耽误,权衡之下,我把家安在拉萨,由我的姐姐帮带孩子,我则常年驻守雁石坪。两地相隔600多公里。
妻子担心我身体吃不消,就跟着我来到雁石坪,有时巡逻,协助我一下,有时我一个人出去,一整天都吃不上一口热饭,她就把饭菜热好,等我。我很感激。
如今,她也快成半个路政人了。
一直以来,部队的光荣传统深深影响着我,使我守得住寂寞、耐得住冰寒。我退役时刚好20岁,毛头小伙一个,老前辈们让我记住K3125至K3331这两个符号时,我懵懵懂懂。现在,20年过去,这两个符号,已深深烙进我的心里。
2020年藏历新年是2月25日,与中国的农历新年刚好相差一个月,这一个月我值班,让年轻人去团聚。
我一直想,比起那些大人物、大事业,我这样的平凡人、小岗位,做的工作不起眼。但你知道青藏公路有多长吗?它关乎西藏人民的生活,这是多大的事业呀!于是我就下定决心:用我的生命守护“天路”。
走在通向幸福之门的“天路”上,我永远不回头。